龙卷风灾中的盐城母亲:她们护着幼子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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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儿被薛金林紧紧搂在怀里，一只手挡着；房梁砸下来，董娟翻身护住儿子。这是两位母亲逝去的姿势。

薛金林生前照片。新京报记者王贵彬 摄

　　来源｜剥洋葱（微信ID：boyangcongpeople）

　　文｜新京报记者 罗婷 安钟汝

　　被丈夫宗潮从砖头堆里刨出来时，薛金林已经奄奄一息。

　　刚出生6天的女儿宗欣宜被她紧紧搂在怀里，一只手挡着。女儿还在沉睡，毫发无伤。由于早产，这是她拼了命生出来的女儿。

　　董娟的冰棺里躺了3个人，显得特别拥挤。她怀有8个月大的女婴，肚子高高隆起。肚子上，还躺着18个月大的儿子。

　　殡仪馆给他们化了妆，由于受伤严重，遗体修复完，已和生前的模样不太一样。

　　在告别仪式上，丈夫严中林看到母子3人时，用手背捂住了眼睛。他的嗓子已经发不出声音，身体抽搐。

　　6月23日下午，龙卷风到来时，房梁砸下来，董娟翻身护住儿子。

　　这是两位年轻母亲逝去的姿势。

　　“意外”

　　事发前一天，29岁的产妇薛金林提前出了院。回到阜宁县新沟镇大楼村的家。

　　这个6月，她吃了很多苦。

　　薛金林提前十几天早产，6月17日进产房，顺产生不下来，最后只能剖腹产，两份苦都受了。

　　住在辰北医院，没有空调，夜里都是蚊子，她整夜整夜睡不着。

　　生完孩子后，本来要住院一周，在第5天，医生告诉她可以出院了。

　　家里人并不同意，她安慰说，没事的，我在医院也待得难受。

　　“如果不提前出院，这事也就没有了”，婆婆不停淌着眼泪，对剥洋葱说。

　　怀孕八个月的董娟，家在附近的滨海县，他们的家在龙卷风灾中毫发无损。

　　董娟出门探亲，死在了阜宁县陈良镇的姐姐家。

　　事后，丈夫严中林一直懊恼，如果留在滨海县的家里，可能一切都不会发生。

　　董娟与姐姐董玲（化名）是河北人，在她们年幼时，母亲去世，父亲多病，十多年来，她们相依为命。

　　几年前，姐姐远嫁江苏盐城，董娟一起跟过来，在当地打工，两年前嫁给严中林。

董娟生前照片。新京报记者罗婷 翻拍

　　怀孕八个月了，董娟担心坐月子时不能再走动，和丈夫、孩子来姐姐家住几天。

　　亲眼看到一切发生的董玲，在告别仪式上几尽晕阙，靠注射葡萄糖强打精神。

　　母亲

　　不管生产时受了多少苦，孩子出生后，薛金林特别高兴。

　　生一个女儿，是她多年的愿望。6年前，薛金林生下儿子宗子轩。她觉得一个孩子太孤单，要儿女双全才好。

　　尽管早产，女儿体征正常，6斤4两，白白嫩嫩，不哭不闹。

　　女儿的名字是薛金林取的。她一个人在家琢磨了好多天，最后取名“欣宜”——她希望女儿幸福快乐。

　　薛金林朋友圈发得很少，但刚生孩子那几天，却更新频繁，全是小女儿穿着红褂子，伸着手指咿咿呀呀发声的视频。

　　薛金林的姐姐对剥洋葱说，多少年没见妹妹这么开心了。

　　事发时，丈夫宗潮和公公、婆婆都在楼下，忙着给她煎鸡蛋。薛金林一人在二楼带孩子。

　　龙卷风瞬间将楼摧毁，楼顶的砖头砸下来，直接把薛金林埋得看不见。砖头砸中了她前几天剖腹产还未愈合的伤口；一块玻璃，插进了胸口。

　　刚出生6天的女儿宗欣宜被她紧紧搂在怀里，一只手挡着。女儿还在沉睡，毫发无伤。

　　婆婆许云说，她的身子还没恢复，太虚弱了，根本爬不动。

董娟的朋友圈封面。新京报记者罗婷 翻拍

　　董娟微信朋友圈的封面，是一家四口的合影。

　　在一块青草地里，摆着“love”4个字母，丈夫抱着儿子站在字母边，她摸着已经隆起的肚子，做出亲吻的姿势。

　　龙卷风到来的那天下午，他们一家躺在姐姐家床上午休。

　　门被吹开了，丈夫严中林起床去关门。

　　几秒钟的时间，房梁砸下来，董娟翻身护住儿子，但儿子头部被砸中，当场死亡。董娟也已经说不出话来。

　　“来不了”的救护车

　　在她们弥留的最后时分，亲人曾试图做最后的抢救。

　　薛金林的家在大楼村西南角，二楼只剩下半扇墙壁，窗户上的一扇玻璃已经碎掉。窗户后面，是薛金林出事的地方，满目都是砖头与玻璃。

　　她的婆婆许云见人就做着假设。“假如她当时不在二楼，假如抢救及时，假如120救护车可以赶到……”

　　薛金林出事后，丈夫宗潮一直拨打120，但被告知救护车已经全派了出去，他们只好通过电话向亲戚求救。

　　在那个时间段，电话很难打出去。半个小时后，家人终于联系上亲戚，派来了一辆车。

　　他们把薛金林抬到大路上，但路面已经被倒落的树木堵住，车始终开不进来。

薛金林的养母（右）和婆婆在被龙卷风损坏的房子前痛哭。新京报记者王贵彬 摄

　　看到房梁砸中妻子与孩子，严中林几乎疯了。他自己也受了伤，后脑勺不停流血。

　　他拨打110，拨不通；拨打120，一直占线。

　　20分钟后，严中林终于拨通了120。此时的阜宁一片混乱，电话那头的回复是，抱歉，你们那附近发生了车祸，车不过去。

　　等待几十分钟之后，两位年轻的母亲，在丈夫怀里，停止了呼吸。

　　承担不幸的人

　　这两位母亲，在旁人眼里，都是在窘迫命运里努力过日子的人。

　　“他们家的不幸，都被薛金林一人承担了”，薛金林的叔叔对剥洋葱说。

　　薛金林一个月大时，被陈良乡的亲生父母送到新沟镇，跟着养父母生活。22岁时，她嫁给宗潮，第二年，公公得了帕金森病，生活不能自理。

　　夫妻俩辛苦拉扯着整个家庭：宗潮在苏州、无锡等地安装空调；她去附近的内衣厂打工，从早上7点干到晚上7点。

　　董娟远嫁盐城，除了姐姐举目无亲，但大家都觉得她有股北方姑娘的爽利劲儿，把家里大小事情料理得妥妥当当。

　　“她是个很好的孩子，体贴丈夫，从不和公婆置气。”她的嫂子评价她。

薛金林的丈夫在殡仪馆外痛哭。新京报记者王贵彬 摄

　　薛金林还有两个姐姐，一个妹妹。她们平时不在一起，只能通过微信聊天。

　　二姐说，薛金林即将过30岁的生日，她们“密谋”着，给她准备礼物。如今，礼物已经无人查收。

　　薛金林去世后这两天，孩子只能吃奶粉，奶瓶放到嘴边，她闭着眼睛喝光，不哭不闹。

　　薛金林的哥哥对剥洋葱说，孩子好像知道，她以后再也吃不到母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