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新浪专栏 悦读汇 徐兆正 周作人在《自己的园地》序言结尾曾这样写道:“我因寂寞,在文学上寻求慰安,夹杂读书,胡乱作文,不值学人之一笑,但在自己总得了相当的效果了。或者国内有和我心情相同的人,便将这本杂集呈献与他;倘若没有,也就罢了。……反正寂寞之上没有更上的寂寞了。”读萧红的《呼兰河传》,便也是这样的感受,觉得那个旅居香港的萧红甚至也是这样想的。 呼兰河传
起初的《生死场》当归于逃离式的写作,而直到1942年,萧红的文字才真正有了一种沉静练达的气象,而这与力透纸背的寂寞的不可调和,最终达成一股绵延不绝的张力。然后便是急促的降落。当然,它们没有章法,无迹可寻,可这是民国时期文学的通弊。有时我觉得,自由主义怕也是虚无主义的,虽然二者固有积极与消极的区分,但也正建筑于“一切皆允许”的语境,后者才得以可能。它们既不是知识(理性),也不是信仰(启示),它们只是一个偶然时代的偶然错误,虽然这“偶然”于我们常人来说的确是漫长了些。记得止庵先生曾谈起过这类没有章法的写作,并总结如下:“可能写得很好,也可能写得很不好;不可能写得都好,但可能写得都不好。”以此来看,萧红的文学创作或属于第一点与第三点。 二十世纪的上半叶,中国曾出现一次短暂的文艺复兴浪潮,大师叠出,群星璀璨,然而始终缺乏纯粹意义上的小说创作者。继而,到了下半叶,文艺复兴为文化革命取代——复兴的当然不能复兴,而革命的也只是见到了革命而已。回顾二十世纪上半叶,似乎都没有纯文学的立足之地,各种思潮在接受者那里一概取代了自由思想。但萧红恐怕便能代表那年代的一个独特存在。她没有所信的,所以寂寞;而也正因为这没有所信,所以文字少被荼毒。加之身世的独特,这二者成就了萧红的文字之好。 就时代而言,“五四”运动本来就是打断启蒙的政治运动,这种打断带有的粗暴而不可置疑的意味,使我们对它的期待或高估都成为虚妄。那个年代的大多数文学或无法摆脱政治,或无法作进一步的考量。对于政治的判断代替了创作者对于人性的思考,如果从萧红的创作中拣取最为重要的一点,那么她好就好在无党派之见。她的孤独,她那只有她自己的自我隔离悬置了偏见的前设,为有关人性的隐微书写留下空间。 除张爱玲以外,萧红大概亦是新文学时期惟一可看的女性作家。甚至可以这么说,新文化运动以来,女作家在书写认识论的悲剧性上,她是并不逊色张爱玲的。电影《黄金时代》里有一个情节,胡风评价她和萧军的创作,认为前者的写作感受大于理智,多于章法。而对有天才的写作者而言,全凭感受写作可能会成就她的作品,也注定飘零她的一生。 作为电影的《黄金时代》,在人物刻画上的确有因迁就“传记性”、“资料性”而导致形象模糊的疏漏,尤其矛盾的一点是萧红在电影中曾提到在她之后,人们记得的恐或不是她的作品,而是她的情史。但电影恰恰自始至终都在书写后者。可能的辩解是:思想者的历史纯粹是他的思想史,这使得撇开对生活关注的文本解读变得可能。但在萧红那里,她对身世的自发性书写,使得这种隔开似乎可有可无。再者,因讹传积累的误解与猜测密密麻麻地占据了受众心理,可能便因为这个原因电影最终选择了后一种做法。大众将觉得此片漫长,小众则稍显不够味道。以我之见,这是本片的唯一不足:它尽管足够诚意,但在选择电影受众时有着显而易见的游移,也因此被人否定。可是反过来说,那些“小众里的大众”会衷意一部刻画写作的电影吗?他们热爱迷惑性。 倘若不是《黄金时代》上映,我恐怕也不会读萧红。有人说张爱玲被消费过了,当然要来消费萧红。以“编辑”诸位女作家语录的当然可笑,但一面在消费的,一面又全然不承认自己在消费,巍然作“元话语”之高论者,则更是无聊的非逻辑。 于是便读了《呼兰河传》,真是意想不到的好。竟能从文体上看出所受《野草》的影响了。但萧军却是之前读过的,电影里也提到了他的两部作品:其一是萧军自传《人与人间》,其二是他编订的《萧红书简辑存注释录》。影片在叙述萧军晚年的回忆时,就中所据文字即引自《人与人间》,而《萧红书简辑存注释录》则为两人的爱情提供了最后一份真实注脚。那个远去的时代,未必安居乐业,但的确是理想主义者的年代,从晚年萧军的眼里看去,会不会有些模糊而不太真实的颜色。 萧红希望人们记起的是她的创作,而不是爱或恨。这些都无关紧要。所以谈论电影中的萧红是否真实,电影之外的萧红是否存在被理解的可能,那当然仍要先从电影里走出,走入她那些被冷落太久的作品里。萧红的文学包含着全部的萧红。 图书信息:《呼兰河传》,萧红,凤凰出版社,20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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