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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在沉默了两年之后,永远地沉默了。
他在人生的最后一刻,也像平时那样的快捷和出人意料,以至于在他生病期间,我没有机会为他做上一件事,没有来得及和他说上一句话,甚至没能最后见上他一面……
无可挽回的终生遗憾,不断地啮噬着我的心;情不自禁的思绪,像不能平静的海浪不断涌起;无奈的内疚一遍又一遍地责问着自己:我还能为他做点什么?
父亲远行后,我更加深刻地体会到,即使作为血脉相承的女儿,我对他的了解也实在是太少,太少。回过头去细细翻检父亲的一生,希望能够搜集到与他有关的一切,哪怕是报章文件中的只言片语。许久许久,他的真正完整的形象,才渐渐在我脑海里清晰地勾画出来。
我想,应该把对父亲的了解和深深印刻在自己心底的往事,和着泪水写成文字,为父亲诞辰90周年献上一份女儿的祭奠和思念。
记得早在1982年,父亲在党的十一届七中全会上就说过:“我们在这段时间的功过是非,已经载入了党和国家的历史记录,印在了广大党员和人民的心坎之中。公道自在人心。我们坚信历史是客观的、公正的……”
历历往事,皆成史话:一生功过,任人评说。
父亲的沉默是从辞去中共中央委员会总书记职务时开始的。1987年1月16日,当人们从父亲突然辞职引起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后,许多老朋友、老同事、老部下纷纷打电话、捎口信,想到家里来看望他。可他让家人一一婉言谢绝了,十几个月里,他足不出户,终日不语,默默翻阅了自己从1977年再度复出以来的全部讲话、文章和批示,反思自己十几年间在领导岗位上的功过是非,然后开始再次通读《马克思恩格斯全集》。那些日子,父亲除了读书思考,总是长久地沉默着,独对晨曦和落日。有时我们怂恿孩子们去找他玩一种叫做“宾构(Bingo)”的扑克牌游戏,可是玩着玩着,他又会走神儿,或者突然把牌一推,说:“没意思!”然后转身走开。父亲原本是个思维敏捷活跃、生性热情开朗的人,沉默不是他的性格。然而,此时沉默却成了一种无奈的必需,一种对个性的顽强抵抗,一种无可选择的存在方式。我知道,作为辞职的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的总书记,沉默就是他对党的忠诚,对大局的顾全,对安定团结的贡献。
通过父亲坚定的沉默,我才深深地体会到,政治家常常是孤独的,有时甚至是很痛苦的。他必须用纪律和意志关闭自己的心扉,有时甚至不得不把自己整个封闭起来。
有一天,我和父亲闲聊时说:你几年前建议离退休干部休息后,写写回忆录、练练书法或绘画,还可以学点儿养生之道。我看报纸上也讲了四点:发泄;倾诉;换环境;或学点自己喜欢的东西,像什么写诗啦,绘画啦。
不知道父亲是否听进了我的意见,不久后他写了一首词《戏赠(于)光远同志调寄渔家傲》,幽默诙谐地调侃了教条主义:
科学真理真难求,你添醋来我加油,论战也带核弹头。核弹头,你算学术第几流?
是非面前争自由,你骑马来我骑牛,酸甜苦涩任去留。任去留,浊酒一杯信天游。
而最让我难忘的,是父亲写给研究《离骚》的文怀沙先生的那首古风格调的诗,既显示出正在学习作诗的父亲的才情,又可能是他当时心境的写照:
……
明知楚水阔,苦寻屈子魂。不谙燕塞险,卓立傲苍冥。闭户惊叶落,心悲秋早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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