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八”之夜有组织的抵抗
http://i0.sinaimg.cn/history/2015/1009/U10570P1488DT20151009104719.jpg图1:日军在熊川威被击毙的地方立起的碑(文/胡卓然) 提到“九一八”,人们想到的常常是沈阳北大营的“不抵抗”。实际上,“九一八”事变发生时,长春的中国军队曾进行了成建制、有组织的抵抗。十四年抗战之中击毙的第一个日军军官熊川威(图1),就是事变发生后不久在长春被击毙的。 “九一八”事变虽以9月18日冠名,但是发生于9月18日这一天的战斗只有约一个小时。大部分的战斗都是9月19日0时之后发生的。日军攻占沈阳北大营的主要战斗结束于9月19日凌晨5时左右。沈阳市的枪声渐渐沉寂的时候,长春市的宽城子军营和南岭军营又响起了激烈的枪声。 当时,驻扎在长春的日军主力部队是当时隶属于第二师团第三旅团的步兵第四联队(下辖两个大队,合计六个步兵中队)。日军这六个步兵中队的兵力,最初计划用于进攻长春本地的只有两个中队又一个小队。 驻长春的日军担心在沈阳发动事变的军队人数过少而失败,获悉消息后立即组织步兵第四联队主力(联队部直属队和约四个步兵中队)连夜南下前往沈阳支援。而步兵第四联队第二大队长黑石武城少佐则率第五、第七中队和一个机关枪小队夜袭长春的南岭军营,作战目的也只是利用偷袭去破坏中国军队部署在这里一个炮兵团的大炮。日军这时候尚无占领长春的野心,偷袭炮兵营只是防止中国军队的大炮一旦开火,没有重武器的日军将没有还手之力。在日军的想象里,一旦遭到中国炮兵的主动压制,长春的战局将呈现一边倒的局面。 1931年9月19日凌晨3时10分左右,日军步兵第四联队兵分两路开始行动,一路到长春车站准备前往沈阳,另一路向秘密行军企图偷袭南岭军营。 然而,日军步兵第四联队的联队部和约四个中队刚到车站还未登车,关东军司令部的军令接踵而至:“准备进攻长春附近的中国军队”。日军第三旅团长长谷部照俉少将考虑到之前已有部队前往进攻南岭军营,而另一座宽城子军营还未有日军进攻,下令步兵第四联队长大岛陆大郎大佐率领第一大队(大队长鹿野新一郎少佐)、机关枪队(队长长谷川兵四郎大尉)、步兵炮和山炮队立即从长春车站的附近向北进发,隐蔽进至宽城子兵营南侧。 日军的计划也是采取抵近后突然袭击的方式,一举占领驻军营地。但经20分钟的行军,在抵达宽城子军营南约300米的开阔地时,为守军哨兵发现。驻守在宽城子军营的东北边防军步兵一个营有约六百五十名官兵。但此时,该营的中国军队不了解日军的企图。凌晨的4时50分,日军企图冲入营房,营长傅冠军在与日军交涉之中被杀害。该营官兵立即自发依托营房和防护墙抵抗日军的入侵,打了骄狂的日军一个措手不及。战斗开始阶段,日军预定于上午5时发动全线猛攻,一举攻占宽城子军营。但是,他们惊讶发现足够绝对“利用坚固的俄式墙壁和多处枪眼,疯狂狙击,不肯轻易放下武器”。日军军史记录里还称“其间,我第一大队派中国的宪兵队长再三交涉,使其解除武装。但敌方不仅不停止射击,反而继续顽抗”。 宽城子战斗就此打响了。当时,中国军队一部分官兵依托营房和围墙,坚决抵抗日军的入侵。据日军记录,宽城子军营是一座 “俄式砖瓦建筑,周围有厚达五十公分的防护墙。这里曾经是俄国兵营”。坚固的军营让日军一时也无力突破,从凌晨5时打响的战斗几乎进行了一个上午。 而本应该先打响的南岭军营,这个时候还处于寂静之中。黑石武城率领的两个中队又一个小队的日军,在天亮之前没有及时赶到南岭军营,致使夜袭的计划只有作废了:“时值农历八月初八,夜色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加以道路崎岖,虽只有五六公里的路程,跑步到南岭时,已是凌晨5时,夜袭的时机已经丧失,完全成为拂晓攻击了”。 南岭军营的中国驻军既有炮兵也有步兵,分别各为一个团。日军一开始袭入军营破坏了十六门大炮时没有遇到有力抵抗,战至9月19日的清晨6时40分,已占领炮兵第一营的营房。随后,依据日军的记载:“黑石大队长集结兵力,以第五中队为左翼,第七中队为右翼,从北方进一步攻击第二和第三营。敌军曾一度进行抵抗,但几乎未曾交战便向东方退却。占领第二营、第三营的同时,将残留在各营的其余大炮悉数破坏……当我军进攻炮兵营时,步兵营犹如隔岸观火,对我军未采取任何行动,对于我军的进攻极为有利。中国军队这一独特的背信弃义行为,不禁令人瞠目结舌”。 日军南岭军营很顺利实施了破坏中国军队大炮的战斗,但是与此同时,日军在宽城子的进攻却遭遇了迎头一击。约在9月19日上午的9时左右。日军有一名军官在宽城子被击毙了。 日军军史记录里是这么记载这名军官被击毙的战斗经过的: “上午8时30分,第一大队的第二、第三中队前进,占领部分敌营,但西兵舍仍在继续顽抗。于是,位于中央的第一中队长率先寻找兵舍入口,一度从北、东两方突击。但由于入口狭小,全部人员不能进入,不得已占领该兵舍北侧的建筑物,敌我之间展开激烈的火力战。我军士兵伤亡严重,干部相继阵亡。迂回到敌军背后的熊川小队长遭到狙击而阵亡”。 记录里遭到狙击的“熊川小队长”,是指日军步兵第四联队第一中队第二小队长(日本陆军的小队长对应排长职务)熊川威少尉。时年23岁,是1931年7月时刚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的见习军官。日军内部资料称其是在第二次“肉弹突击”即将开始时,“突击!”号令下达的一刹那,左胸心脏部位被子弹打穿而毙命。这侧面显示出宽城子军营的中国军队抵抗日军时并非掩护自身撤退躲避时的随意放枪,而实际上是坚守阵地时针对日军的攻势进行了精确的瞄准射击,这也是日军记录为“狙击”的缘由。 日军的小队长熊川威少尉,也就此成为在中国人民十四年抗日战争之中第一个被击毙的日军军官。而他带领的第二小队,第一分队长和第二分队长(日本陆军的分队长对应班长职务)也都在此次战斗里被击毙。 虽然宽城子的战斗给予了日军一定的杀伤,但上午11时10分,宽城子兵营还是全部被日军占领。据曾在伪满军中任职的李野光的回忆,宽城子军营实际上只有卫兵排在坚决抵抗,大部分官兵投降(日军的记载是“其大部共386人投降”)。 值得注意的是,日军内部记录里,在宽城子阵亡的官兵全部都是被子弹击毙的。当时宽城子军营没有大炮,而日军却调集炮兵轰击军营。武器对比悬殊,这也是导致宽城子迅速失守的原因。 就在宽城子军营的战斗正在进行时,南岭军营更大规模的战斗也即将开始。日军独立守备步兵第一大队于9月19日上午8时30分,赶到南岭军营附近的袁家窝棚,和黑石武城少佐的部队汇合。两个大队长“经协商决定,从上午10时开始进攻南岭步兵营,以独立守备队为南方右翼第一线,从东南方包围攻击敌军;由第四联队第二大队从西方进行攻击”。此时,侵华日军第一个被击毙的军官已经出现了,其职务是小队长(对应中国军队的排长)。随后,日军对南岭军营的进攻又将使其被击毙更多的军官。 占领南岭步兵营约在下午3时左右。这次战斗从上午10时到持续下午3时,日军两个大队一起进攻,仍共用了长达五个小时才占领军营。之前在炮兵营房遭到进攻时,没有及时增援的驻军步兵,面对日军咄咄逼人的攻击,终于和转移过来的炮兵合在一起,向来犯的日军坚决进行了抗击。http://i0.sinaimg.cn/history/2015/1009/U10570P1488DT20151009105130.jpg图2:仓本茂
这五个小时的战斗中,日军独立守备第一大队第三中队长仓本茂大尉(图2)先是遭到中国军队的**攻击,胸部受了重伤。日军记录其在“部下督励中”又被一弹击中头部,受伤后战死。仓本茂成为在日军自“九一八”事变发动侵华战争之后第一个被击毙的日军中队长,战死之后被追晋为少佐军衔,于是又成为了中国军队新的战绩:十四年抗日战争里中国军队击毙的第一个日军佐官。 据日军的内部记录,进攻南岭军营时毙命的官兵里除了给中国军队子弹、**击毙的,还有死于刺杀的两人:稻垣英太郎,颜面被刺中而战死;天野德次郎,前胸部受到刺创而战死。这显示双方曾经展开了肉搏战。这也是十四年抗日战争之中中国军队第一次肉搏战歼敌的战绩。 更值得纪念的是,撤出营房的中国炮兵部队,依托步兵的营房里与日军展开了激烈的炮战。独立守备步兵第一大队第二中队步兵炮队长前市冈孝治中尉(图3)被击毙,成为日军发动侵华战争之中毙命的第三名军官,同时,也成为了中国军队在十四年抗日战争之中击毙的第一个日军炮兵军官。前市冈中尉麾下的浅川铃喜,随后成为第二中队步兵炮队长代理队长,但是在炮战之中又受到“左侧胸部弹片创,左上膊爆创并颜面爆创”而战死。步兵炮队的队长和代理队长被击毙,这侧面显示出日军的炮兵在炮战之中其实已不占上风了。http://i1.sinaimg.cn/history/2015/1009/U10570P1488DT20151009105212.jpg图3:日军在前市冈孝治被击毙的地方立起的碑
而日军被中国军队的炮弹击毙的,依据日军的统计至少还有九名。其中,另有四人也是日军的炮兵。在日军内部记录之中分别是——高桥幸藏:曲射炮第一分队长、三号炮手;炮战之中受到“胸部及腹部爆创”而战死;小林一郎:曲射炮第一分队一号炮手,炮战之中“颜面及腹部受伤”而战死。大信弥四郎:曲射炮第一分队四号炮手;炮战之中受到“右下腿并侧腹部爆创及弹片创”而战死;板垣贞藏:曲射炮第一分队五号炮手;炮战之中被弹片击中胸部,并且受到“左手爆创及弹片创”而战死。依据这份统计,该分队的一号、三号(同时也是分队长)、四号和五号炮手都被击毙,日军部署到一线的炮兵无疑受到了沉重一击。 中方记录里关于此次中日军队定义次炮战的记录较为简单,驻军无线电台台长马树棠回忆他从亲历战斗的炮兵的军官这里了解的情况是:“炮兵团长穆纯昌下令撤退,向吉林方面集结。炮兵第三营营长张瑞福,因走脱不开,急迫中抗拒团长命令,亲率山炮布置放列,用零线子母弹开炮还击,仅十余发,击毙击伤日军多人,将敌击退。驻南岭吉军部队始得安然撤退”。 零线子母弹其实是指引信调到极短的榴霰弹,出炮口即炸,以炮弹内装的上百粒小型铅弹“霰击”已处于近距离的敌人。这种战术自1931年9月19日抗战之中首次炮战运用之后,接下去的十四年抗日战争之中,零线子母弹又被中国军队多次运用以打击日军,这是后话了。 9月19日的长春两次战斗,据日军统计被击毙军官三名(仓本茂大尉、前市冈孝治中尉、熊川威少尉,分别被追晋军衔为少佐、大尉、中尉)。以现职军衔论,尉官的三级军衔都凑齐了。而日军为了占领长春,还有独立守备步兵第一大队长小河原浦治中佐受重伤,这是十四年抗日战争之中击伤的第一名日军大队长。与日军付出较少代价占领了沈阳比较起来,在长春有三名尉官被击毙、一名佐官受重伤,另有至少六十多名日军士官(日本称之为“下士官”)和士兵被击毙,这也展示出长春的战斗比沈阳要激烈得多。http://i0.sinaimg.cn/history/2015/1009/U10570P1488DT20151009105318.jpg图4:熊川威以下32名步兵第四联队被击毙的官兵尸骨运回日本是,多名将官前往车站迎接
战后,步兵第四联队将熊川威以下三十二名被击毙的官兵尸骨运回日本本土时,日本多位将官到车站迎接(图4)。仓本茂的尸骨也被运回日本进行“联队葬”的仪式(图5)。日本国内的这种高规格“表现”,反过来也彰显了中国军队的战绩。长春这样的战绩也让人禁不住叹惋:“九一八”之夜,沈阳驻军的人数更多,主力部队第七旅的武器装备也更好。如果同长春一样展开抵抗,那么,势必可以让日军付出更多的代价。http://i3.sinaimg.cn/history/2015/1009/U10570P1488DT20151009105412.jpg图5:仓本茂的尸骨被运回日本后进行的“联队葬”
而更为让人概叹的是,9月20日回到南京的蒋介石立即给全国军队下达了“不抵抗”军令。9月22日,上海《申报》报道里记录了此前一天(9月21日)淞沪警备司令部的军令: “淞沪警备司令部,对日本大举侵略东省事件,秉承中央意旨,严令所部,处以镇静,静候正当解决。昨特通令沪宁,沪杭两路沿线驻军,及驻沪部队等一体遵照办理;其大旨如下:(一)加紧警备区域内防范,严令部队避免与日人冲突,(二)严密保护日侨……” “秉承中央意旨”——意思其实是南京方面下令不抵抗了。 9月23日,南京国民政府发表的《告全国同胞书》里终于公开了这一军令已向全国军队下达:“政府现时既以此次案件诉之于国联行政会,以待公理之解决,故已严格命令全国军队对日军避免冲突,对于国民亦一致告诫,务必维持严肃镇静之态度”。 对应这些史料也可以看出9月21日淞沪警备司令部说的“严令部队避免与日人冲突”,其实是源自南京方面“严格命令全国军队对日军避免冲突”。东北军方面也是在9月22日之前接到了南京方面的统一军令。时任辽宁教育会副会长、东北国民外交协会负责人的王化一(注:“九一八”事变发生时,王化一是辽宁教育会副会长、东北国民外交协会负责人之一;事变后,王化一担任了东北民众抗日救国会常务委员兼军事部长,是抗日义勇军的发起人之一),写于1931年9月23日的日记,则明确记载了这一天之前有“不抵抗”的命令下达给张学良等: “到协和医院,负责诸人均在此,楚囚对泣,无相当办法。已请示南京,命令关外不准抵抗,静候交涉,大好河山,行将断送倭奴之手”(图6)。http://i1.sinaimg.cn/history/2015/1009/U10570P1488DT20151009105535.jpg图6:第一时间记载南京方面不许东北抵抗的王化一先生
至此,有组织的抵抗行动被叫停,“九一八”之夜长春之战的“大场面”也就此一度失去了重现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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